录屏软件将电子书的内容以3倍速的机器人声念出来,主播听到耳机里的机器人声后,要一边对着话筒以正常速度复述出上一句,一边在心里同步记住下一句,做到“一心二用”。将文字变成声音,是马寅青团队的工作日常。这是一家特殊的有声书制作公司,团队共有20多名成员,其中有3/4的员工和马寅青一样,是视障人士。2019年2月,上海寅青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成立,团队成员由最初的3个人扩大到了现在的20多人。2020年,公司的总营收近百万。
成长
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是个“小透明”
1994年,一个只有两斤多重的女婴出生,早产的马寅青被放在暖箱里,吸氧过量导致她视网膜病变,自小便失去了光明。上幼儿园时,父母在杭州做生意,马寅青留在上海,在爷爷奶奶家和亲戚朋友家“漂泊”。本就内向的她因此变得更不爱与人交流,“我想让大家注意到我,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。”
成绩中等,不爱说话,小学时期的马寅青是班里的“小透明”,得不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关注,这让她感到沮丧。“女生我就揪她辫子,男生我就和他‘智斗’,总之没有我打不赢的架。”提起和同学打架,马寅青来了精神。被老师叫到办公室“喝茶”,被家长、老师当面批评,马寅青发现,做“坏学生”似乎能得到更多的关注。
但这种关注并不能给她安全感,被叫了几次家长后,马寅青开始觉得“没意思”。
在有声书的世界成为“主角”
“你很适合我的剧本的女主,要不要来试试?”初中的课本剧大赛上,马寅青的表演得到了一位老师的赞赏,稀里糊涂地,马寅青被“抓”进了校话剧社,接触了话剧和广播剧。“大家的焦点都在我身上,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我、听到我,这种感觉多棒啊。”她享受在舞台上被关注的感觉,即使自己看不到舞台。
发现自己在广播剧方面的天赋和兴趣后,马寅青开始在网络上上传一些自己的配音作品。那时候她还不会使用读屏软件,只能听一句,用盲文写一句,最后再摸着盲文读出来。一篇20分钟的录音稿,抄下来就要花两个小时。上传的作品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,点击量也不高,“但做这些事就是很开心,很有成就感。”
2014年,马寅青步入大学校园,学习推拿按摩的她并没有放弃配音的爱好,了解到有声书开始兴起,她开始尝试录制有声书。慢慢地,马寅青接触到了一些有声制作的兼职渠道。收到第一笔兼职薪水的情景,马寅青记得很清晰——那是一部长篇,马寅青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录完,收到薪酬后,她马上去淘宝下单买了一大堆零食,“我也能靠有声书挣钱了!”这让她看到了视障人士的另一种职业可能性。
“我不是一个很长情的人,对喜欢的东西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。”马寅青从2010年开始接触“有声”,到现在已十年。在有声书的世界里,她找到了一种成为“主角”的感觉。
现在,“视障”“励志”已经成了马寅青的标签,她不反感这些标签,但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励志典型。“我只是一个有点努力,又恰巧非常幸运的人,能够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做职业。”对于一个视障女孩来说,在这个时代遇到“有声”,是她幸运的起点。
创业
打破职业魔咒成立“寅青之音”工作室
“视障人士将来就是去做推拿。”从记事起,马寅青不止一次从老师和长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。按照马寅青母亲宣丽英的想法,学习中医专业推拿的马寅青,毕业后可以进入社区医院做一名推拿医生,或者是家里出钱帮她开一家推拿店,“不管怎么样,凭着推拿的技术,她总不至于被饿死。”
除了推拿,我还能做什么?马寅青从大二就开始琢磨自己的出路。她无法从那些穴位经络中获得任何乐趣,“我的手太小,也不适合做推拿。”马寅青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说。
在上海中医药大学学习推拿的同时,马寅青也兼职制作有声书,积攒下不少经验。能不能试着找有声制作方面的工作呢?
临近毕业,马寅青接到一家有声书制作公司的面试邀约。在简历上,她没有刻意提及自己的“特殊”,她觉得看不到并不影响她做有声书的工作。但她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。两轮面试过程都很顺利,双方商定了薪酬——月薪一万,并让她回去等最终结果。
“视障人士找工作,也没有那么难嘛。”面试完的马寅青松了一口气,回家就向妈妈“炫耀”自己找到工作了。
过了两个月,一直没有等到录取通知的马寅青通过QQ联系了公司的人力资源部。“对不起,领导考虑到你的情况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。”读屏软件读出这句话时,马寅青蒙了,她追问缘由,对方打来电话解释,这个职位需要到公司坐班,领导觉得视障人士不方便,和同事交流也会有困难。
“他都没有见过我,怎么就觉得视障会给我的工作造成不便?”挂掉电话,马寅青愤怒又委屈,趴在自己平时录有声书的桌子上大哭。她不打算“认命”,开始盘算其他出路,既然自己熟悉有声书的制作流程,那就开工作室自己干!
2018年6月,“寅青之音”工作室成立。
工作室成立之初,马寅青的母亲宣丽英第一个投了反对票。在宣丽英看来,创业除了体力上的劳累,还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,以及失败的风险,她不想让女儿去做“探险家”。
“我必须去尝试,不然肯定会后悔的。”马寅青态度坚决。在她和父亲的轮番劝说下,宣丽英妥协了,拿出两万块钱,作为马寅青工作室的启动资金,“让她去撞吧,撞疼了她就回来了。”
从零业务零收入到年入百万元
工作室成立了,可现实远没有马寅青想象中那么简单。自己虽然了解有声书制作的流程,但她没有经营和管理的经验。在最初的时间里,马寅青对自己说,工作室刚成立接不到单很正常,没关系。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月,焦虑感开始袭来,“接不到单怎么办”成了她每晚睡觉前的“拷问”。得到试音的机会后,把小样发给公司,却遭到对方的拒绝,这样的场景在马寅青的梦里出现了不止一次。
但马寅青没有放弃。又一次向一家公司发送试音小样后,马寅青收到了对方的合作邀约。
几天后,马寅青登上了去杭州的高铁——她要去签下第一单合同。宣丽英当天有事,不能陪马寅青一起去杭州,把她送上高铁后,她对乘务人员百般嘱咐,请他们到杭州后把女儿送上出租车。
到了公司楼下,她打电话,“我对这里不熟悉,能下来接我一下吗?”见到马寅青后,对方才知道,她是一名视障人士。合同签得很顺利,按下手印的那一刻,马寅青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,“工作室,活了!”
工作室走上正轨,马寅青又有了新的想法,“这条路我行得通,别的视障人士是不是也可以?”2019年2月,上海寅青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成立了,团队成员由最初的三个人,扩大到了现在的二十多人。2020年,公司的总营收近百万。
“这个语速可以吗?”2020年12月底,办公室里,马寅青正在帮助前来面试的员工范俊哲使用读屏软件。“这么快的语速,你怎么听得懂的?”没有使用过读屏软件的范俊哲,完全听不懂软件里“飞速”的机器人声。
范俊哲说,是朋友转发给他一篇有关马寅青的报道,让他看到了新的机会。他大二那年,视网膜色素变性,视力出现断崖式下跌,“走路、上课这些日常小事一下子变得陌生而艰难。”而如何就业更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,环境规划专业的他,毕业后尝试着学了两个月的推拿按摩,却陷入了更深的迷茫,自己身形瘦弱并不适合干这行,“我从齐齐哈尔赶到上海,希望能在‘寅青之音’有一个新的开始。”
未来
“我还不够‘火’还要让更多人看见”
“你火了!”前来采访的记者对马寅青说。可她觉得自己还不够“火”。
公司成立后,许多媒体来采访马寅青和她的团队,最多的时候,她一天要接受4家媒体的采访。马寅青不排斥媒体的采访,“如果有更多人了解到我和我的团队,也就会有更多人看到背后的1800万视障人士。”
一位来自牡丹江的视障人士曾和马寅青谈到过出门的不便,小城市里没有完善的无障碍设施,因为看不到,他还经常被出租车司机拒载,和正常人一样出门几乎成了一种奢望。“他们不是不愿意走出来,而是走不出来。”
小时候的马寅青,也不愿意走出来。看不到的世界,意味着未知,加上长期寄宿在别人家,马寅青害怕与陌生人交流,“有一种天然的恐惧,害怕会被欺负。”
为了让马寅青克服这种恐惧,父亲有意带着她到外面逛,参加各种聚会,让她去认识更多不同的人。“别人跟我打招呼,我只能硬着头皮回答。”与外界交流变多后,马寅青发现,和陌生人说话也没有那么可怕。现在的马寅青成了一个“闲不住”的人,在助理王江的眼中,马寅青“爱凑热闹,哪里人多,她就往哪里去”。
马寅青说,身边也有一些视障朋友,不愿告诉别人自己是视障,“视障像是一个弱者的标签,大家会下意识地将你归入弱势群体,用同情的目光去看你。”
这样的担心,她也有过。从幼儿园到高中,马寅青就读的都是盲校,很少有机会接触健全的同学。而有声书,给了她与“大世界”交流的机会。因为录有声书,马寅青在网络上认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小伙伴。大学时,有一次要和这群小伙伴们“面基”,马寅青失眠了两个晚上。躺在床上,一连串疑问在她脑子里打转:要不要去?他们知道我是视障的话,会不会嫌弃我?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?
“你平时怎么看手机?”“你出门会使用盲杖吗?”见到马寅青后,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好奇,没有把她当做一个“特殊者”。她发现,阻碍视障群体融入社会的,不仅仅是外界的偏见,还有视障者自身对外界的恐惧,“我需要去主动融入大家,而不是等着大家来接纳我。”
马寅青说,“被看见”对视障群体,甚至整个残障群体来说很重要,“如果能让大家知道,残障人士其实对社会也是有价值的,不是给社会添麻烦的,那大家就会改变对残障群体的刻板印象。”
心声
希望自己能被当做一个普通人
“我去创业和我是视障,这两者之间其实没多大关系。”马寅青不喜欢别人将她的创业与“视障”联系起来。在她看来,这种联系像是在渲染视障者的不易与悲凉。她希望的是,在实现自我价值这条路上,自己能被当做一个普通人。